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监护仪的绿光在哥哥脸上流淌,像一尾游过深潭的鱼。
他伸手挡住从百叶窗漏进来的阳光,指缝里漏出的光斑跳在我手背上。
母亲端着药盘僵在门口,瓷勺碰着碗沿发出细碎声响。
十八年如一日的红小豆粥香混着当归的药气漫过来,她新染的鬓角又冒出雪白似的白。
腕间那道为哥哥割腕求佛的疤从袖口探出来,像条冬眠初醒的蛇。
她舀粥的手抖得厉害,半勺粥泼在《自愿放弃治疗同意书》上,哥哥伸手去擦,病号服敞开一角,露出皮下埋着的导管。
那圈皮肤比上次更青紫了。
我扯开窗帘,玉兰花瓣扑在玻璃上,恍惚又是去年那夜他带我看元宵灯会。
羽绒服裹得我像只蚕蛹,他自己在寒风里咳得整条街的路灯都在晃。
小桐啊,你真的要健康。
哥哥攥住了我的手,认真的看着我:
小桐,妈之前有私心,我替她向你道歉,但我已经不需要你的心脏了,我要你们都好好的!
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,你要考上理想的大学,找到理想的工作,找到爱你的人,生下你的孩子,幸福一生,你知道吗
我麻木地点点头,耳边传来母亲的啜泣声。
哥哥顿了顿:
如果可以的话,帮我再照顾一下妈。
母亲把粥放下,然后颤抖着握着病床栏杆跪了下去:
小桐,妈给你跪下了,妈错了,我承认当年把你抱回来有私心,但这些年来,妈已经想开了,你们都是我的孩子,你也不是养女,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!
我苦涩一笑道:
那哥哥之前想要让我旅行,离开即将面对的手术,你却不同意,不就是要让我换心吗
母亲叹了口气,跪在地上哭着说:
你哥时间不多了,妈想着让你陪着他走完最后一程,所以没让你离开。小桐,你要记住,你不是养女,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。
我没有说话,看见窗口那盆茉莉。
真的开花了。
绚烂过后,也该凋谢了。
而后我冷冷笑道:
等他死了再说吧,记得通知我,去送他最后一程!
哥哥抿了抿嘴角,无奈叹气。
母亲瘫软地坐在地上,泪如涌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