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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母亲篇)
晨光在冷藏柜的霜花上切割出细碎裂纹时,我第一千次抚摸领养协议边缘的咖啡渍。
2005
年正月廿九的雨水味突然漫过通风口,那年我攥着儿子的病危通知书冲进福利院,院长正给一个女婴喂掺了安眠药的牛奶。
血型全匹配,多巧啊。
她的圆珠笔在协议上戳出个墨点,像极了此刻监护仪闪烁的红灯。
我拿出老公的保险金,悄悄递给院长。
她点点头,笑容让我觉得阴森恐怖。
女婴抓住我旗袍盘扣的瞬间,我本能地将她抱起。
我麻木地像对待医疗耗材般计算她的骨龄与体重,可她突然对着吊灯笑出声。
睫毛上凝结的泪珠折射出七种色彩——后来我才知道,日后的每天,她的眼睛里都有爱的彩虹。
要健康啊。
我机械地重复着医嘱,将维生素片碾碎拌进米糊。
她总把药碗推给窗台的麻雀,转头从口袋里掏出揉皱的糖块:
给哥哥的。
要健康啊!
我每月每年带她去体检,只希望能早日给儿子移植。
她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,然后勾住我的手臂:
安了,老妈,我保证健健康康地给你养老!
养老
呵呵,我现在活着,和死了有什么区别
焚化炉轰鸣声吞没尾音的那刻,我发疯般扒开骨灰,也不知道在寻找什么。
工作人员拽着我的衣服嘶吼早就烧成灰了。
如今儿子胸腔里跳动着四十九种频率的心跳,时而像她初学自行车时的慌乱,时而如她考试查分时的雀跃。
昨夜儿子忽然将听诊器按在我耳旁:
妈,你听听,小桐的心跳多快,她想你了......
余震般的波动从耳膜传来,恍惚又是手术室里那台心电监护仪的嘶鸣。
噗通,噗通。
好像小桐在跟我说:
妈妈,你和哥哥要健康呀!
我猛然将一锅红小豆汤泼向窗外。
无数只小桐给我叠的千纸鹤也飞向远方。
小桐啊,现在妈妈不开心啊。
我们的一生,不是先天性心脏缺损的医学标记。
而是我们三人被诅咒的血脉,在时光断层里扭曲成的莫比乌斯环,永远循环着要健康的谎言与活下去的奢望。
完